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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隴右之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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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隴右之禍

崔妄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,正被傳說中的禦醫摁在榻上,強行要給她診脈。

崔景行與盧胭借了少林寺的一間廂房,讓被逼著隨行的禦醫為崔妄診治內傷。兩個人一個來來回回地在廂房裏踱步,一個坐在她榻邊暗自垂淚。

崔妄按了按眉心,頭疼地道:“那幫人什麽情況?兜率臺上凍了一夜腦子凍傻了麽?”

盧胭的眼眶裏還包了半泡淚:“阿眠哥哥不想做武林盟主嗎?”

崔妄想都不想:“誰愛做誰做去,我懶得接這個爛攤子。”

她側頭問崔景行:“有沒有找過攖寧的下落?”

崔景行楞了一下:“攖寧又不見了嗎?”

崔妄:……她就不該問這傻子。

好在“傻子”很快反應了過來,略一思索便道:“大概是去青城山了吧。”

見崔妄露出疑惑的神情,他想起來殷其雷和鬼蜮道人來砸場子的時候她正好不在,把其間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番,道:“山下大壩被毀,河水決堤,周圍上千百姓都要遭殃,他可能是感應到了靈氣變化,不得不把自己的本體鎮在那兒。”

他感嘆了一番自家師祖好不容易變成人,眼看著又要變回本體,忽地想起殷其雷的事情,耷拉著眉毛道:“你這次沒見到殷其雷,他看起來變化好大,我都有點認不出他了……他居然真的去了蜃海樓。”

崔妄毫不猶豫地掀開被子,摸索著穿上鞋就往外走:“我要去青城山。”

崔景行:……

還不知道崔妄已經見過殷其雷的他,忽然有點可憐殷其雷。

捧著藥碗的盧胭連忙站起來:“阿眠哥哥,我有話想同你說。”

崔妄和崔景行的腳步都頓了一下,崔妄這才想起自己闊別五年後都還沒好好和盧胭說過話,便點了點頭:“好。”

盧胭臉上終於露出個笑容來,又轉頭對崔景行眨眨眼:“表哥,你先出去。”

崔景行有些牙疼,警惕地看了崔妄一眼,低聲在她耳邊道:“少打我妹妹的主意。”以為他不知道這些年崔妄都幹了什麽?

崔妄:……

撂下狠話,崔景行便離開了,留下了哭笑不得的崔妄。盧胭又把她強行塞回了被窩裏,盯著她的臉瞧了半晌,輕輕地喊了聲“阿眠哥哥”。

崔妄被她喊得一激靈,尷尬地挪了挪屁股,沒話找話:“你這幾年過得好嗎?”頓了下又訕訕地笑了,“你瞧我這問的什麽話,你是高門貴女,肯定比我們這些天天刀尖上舔血的鄉間野漢要過得好了。”

盧胭一雙大眼睛定定地瞧著她,沒聽到似的,也不說話。那一雙眼睛裏似乎藏了很多情緒,崔妄看不到,只覺得這沈默的氛圍有點令她坐立難安。

她忽然有點後悔放崔景行出去了,一室尷尬中忍不住道:“你不是想跟我說話麽,怎麽又不說了?”

盧胭認真地點點頭:“阿胭是有許多話想說,可一見到阿眠哥哥,就總想著多看幾眼,便顧不得說了。而且想說的話太多,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說起。”

崔妄活到這麽大,頭回知道害怕是怎麽一回事,她的腳趾頭在被子底下抓了抓,恨不得整個人都縮進被子裏。

“那要不……長話短說?”

盧胭盯了她一會兒,忽然笑得更開心了:“我從來不知道,阿眠哥哥原來這麽可愛!”

崔妄幹笑了兩聲。

“我本來是有很多話想說的,可依我看,阿眠哥哥當接下這個武林盟主。”

崔妄頓了一下:“為何?”

盧胭忽然正色了些,緩緩道:“江湖上的事我不了解,可朝堂上的事我從家父那裏卻略有幾分耳聞。阿眠哥哥難道不覺得,此番武林大會變故頻生麽?”

“太後禮佛,聖上重道,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。因為這個原因,佛道兩門這些年一直勢如水火,和尚和道士們為了爭搶信徒,沒少鬧出事來,聖人案上的這種折子不知積了幾摞。”

崔妄眉頭微微一挑:“你的意思是,這次的武林大會,有不少人都在盯著武林盟主的位子?”

盧胭點點頭:“若不是因為這個,我阿爹也未必願意放我出來。”說到這裏,她的臉上忽然騰起些熱意。

好在崔妄沒有看到,她正想著盧胭的上一句話:“既然武林盟主是個燙手山芋,我又何必要接?”

“因為,”盧胭緩緩吸了口氣,“如今大梁百姓的安危全系在阿眠哥哥的一念之間。”

不過是江湖中人推選出的一個盟主,如何同大梁百姓的安危扯上了關系?

崔妄沈默了半晌,道:“我不過是個鄉間野漢罷了,大梁百姓跟我有什麽關系?”

盧胭道:“哥哥有所不知,在你昏睡的這幾日裏,朝中傳來消息,吐蕃大軍繼占領安西四鎮之後,繼續發兵隴右,已相繼攻下九城。太後封蜃海樓為國教、蜃海樓樓主為國師,任命國師為行軍大總管,受敕節度諸軍,已經在路上了。”

崔妄:???

她萬沒想到這位太後居然這麽有想法,簡直想為她鼓掌:“那幫和尚和道士這會兒該瘋了吧?”

討伐了那麽久的魔教,搖身一變成了比他們地位還要尊貴的國教,崔妄要是他們,準能被惡心死。

盧胭的眉間也攏了一抹擔憂:“蜃海樓成為國教,佛道兩門大亂,自然不會甘心。”

崔妄倒是無所謂,她翹著腿,雙手放在腦後,慢悠悠道:“所謂魔教,不過是這些自詡正道人士的江湖好漢給人家起的綽號。如果蜃海樓真的能擊退吐蕃,人家就當的起‘國教’兩個字。”

盧胭楞了一下,擡眼看了一眼崔妄,有些不能理解她這番話:“可是……如果這場戰爭註定會輸呢?

崔妄的動作一頓:“難道太後和蜃海樓有什麽問題?”

剛冒出這個念頭,她就覺得有些荒謬了。不論太後這個老太太信佛還是信蜃海樓,總不至於把大梁的國土搭上吧?

盧胭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一絲氣悶:“連你也知道應以大局為重,但太後她老人家卻為了一己私欲引狼入室。在權勢面前,大梁百姓的安危就這麽微不足道麽?”

崔妄忍不住皺眉:“怎麽說?”

盧胭道:“我聽阿爹說,現任隴右節度使叫趙公安,此人上任節度使才三個月,軍心尚且不穩。阿眠哥哥不妨想一下,如果趙公安在這個時候連敗於吐蕃,丟了隴右道,會有什麽下場呢?”

她停頓了一下,不等崔妄回答,便自顧自地繼續道,“趙公安戰敗,太後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在隴右安插自己的人。隴右道扼邊境要塞,拿下隴右,大梁西北邊塞有一半都將在太後的掌控之中。”

“等一下,”崔妄打斷道,“我聽你說了這麽半天,好像整個大梁只有太後,沒有皇帝似的。小皇帝會允許她這麽做?”

盧胭嘆了口氣:“聖人登基時尚且年幼,受制於太後,如今聖人雖然羽翼漸豐,但太後並無還政的意思。在這些事情上,聖人能夠倚仗的人並不多。”

崔妄道:“既然如此,太後連長安都控制的了,又何必非要一個隴右道?”

盧胭輕輕搖了搖頭:“太後野心昭昭,但朝堂之上也並非她說了算。就連任命國師為行軍大總管,也是多方勢力博弈的結果。這些我一時也沒法與你解釋得清,簡單來說,此前西北軍鎮一直控制在以元家為首的關隴一派手中,現在,太後要把軍權收回來了。”

“如果隴右的趙公安和蜃海樓在前線節節敗退,太後就有理由逼走趙公安,在隴右安插上自己的人。”她停頓了一下,語速忽然轉急,“可這樣一來,這場戰爭大梁不可能贏,隴右百姓將落入吐蕃的鐵蹄之下。”

盧胭所說的這些,是崔妄從未了解過的另一個世界。

“這些……”崔妄斟酌著道,“都是你爹告訴你的?”

盧胭悶悶地點了點頭:“為了這件事,阿爹幾乎愁的吃不下飯,他雖官居高位,卻也束手無策。”她看在眼裏,也想為阿爹出一份力。

阿眠曾聽崔景行提起過盧胭的爹。盧胭父親貴為宰相,連他都束手無策的事,一個武林盟主,能夠改變些什麽?

“你爹是希望讓武林中人出手?可即便整個武林的人全部出動,在吐蕃大軍面前恐怕也不夠看的,這些你可曾想過?”

盧胭搖搖頭,道:“阿爹說過,不用他們幫著對付吐蕃,只要拖住蜃海樓,不讓他們攪亂戰局就可以了。”

崔妄停頓了片刻,忽然道:“你今天的這番話,都是你爹叫你來說的麽?”

盧胭楞了楞,不知道崔妄這一問是什麽意思:“這是我爹的想法,也是,也是我想說的。”

崔妄心下已然明了,她微微垂著頭,忽然笑了兩聲:“可是,你爹這麽聰明,應該也能猜到他們讓我做武林盟主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。因為我是個瞎子,不會礙著任何人的事,自然也不會有任何人會把我放在眼裏。”

盧胭看著她那雙無光的眼睛,心口泛起一陣苦澀:“如果換做任何一個人,可能都辦不到這件事。但如果是你,我相信阿眠哥哥可以。”

她近乎虔誠地看著崔妄的眼睛,這一刻,她是真的相信她的阿眠哥哥會像話本裏的大英雄一樣,勇敢地擊退外敵,凱旋歸來,與等待他的姑娘幸福地結為連理。

崔妄微微苦笑。換個人來聽這種話,或許真的會被話中毫無保留的信任說動了,但她只有苦笑。

崔妄沈默了半晌,突然道:“你說現任隴右節度使上任才三個月,那前任節度使去哪了?”

盧胭楞了一下,道:“死了。之前執掌隴右的是荊國公元章武,元公在隴右三十年,戰功赫赫,吐蕃不敢近隴右一步。但因為克扣軍餉、擅自退兵,三月前被太後處死了。”

她話中有掩不住的黯然,元章武出身鮮卑貴族,盤踞隴右幾十年,以至於隴右三軍中只知元公,不知天家。更重要的是,元家背後是勢力盤根錯雜、胡漢融合的關隴豪族。這一脈扼守西北邊塞數百年,朝堂上不想他活的人有很多,太後不過是順應那些人的意見,做了劊子手而已。

只可惜元章武一代名將,為大梁鞠躬盡瘁三十餘年卻落得這般下場,盧胭嘆了口氣。

她擡起頭,又問道:“阿眠哥哥現在可願意做這武林盟主?”

崔妄的手指掩在被子下,下意識地搓了搓,不答反問:“你呢?你是為了大梁百姓的安危希望我來做這個武林盟主,還是……因為別的什麽緣故?”

自然是有別的緣故的。但這個緣故,盧胭現在還不能說,也不好意思說出口。她有她的驕傲,希望意中人功成名就來日迎娶是一回事,可這些婉轉甜蜜的心意,她卻說不出口。

所以說,感情真是種奇怪的東西。

越是珍重,便越不敢宣之於口。

但很顯然,崔妄和盧胭想的並不是一件事。

她在想,這個趙公安如果是個沒什麽本事的,就算拖住蜃海樓,他也未必攔得住吐蕃,西北軍為了抵禦突厥不可動,到時必然需要有人補上這一空缺,支援隴右。

這本是太後所打的主意,可對於小皇帝和眾世家而言,也未必不是一個機會。

聽說之前大梁連年大旱,濮州一帶的流民揭竿而起,是武當的濟諶長老率流民歸順朝廷,而這位長老後來出任了宣武節度使;而崔盧兩家與河西節度使素有姻親,河西與隴右的距離也不算遙遠……

然而,她不知道盧胭和她那位貴為宰相的爹是否想過,隴右道一旦落入吐蕃手中,大梁中原腹地便會暴露在吐蕃的眼下,下一步,就會是占領長安。

崔妄把手裏捧著的小手爐放下,撣了撣衣袍站起來,忽然扯出了半分笑意:“對不住了,阿胭,這次我恐怕幫不了你什麽了。”

盧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,怔怔地看著崔妄向門口走去,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麽個結果:“阿眠哥哥,為什麽……”

崔妄的腳步在摸索著跨過門檻時頓了一下,嘆息般地道:“阿胭,我只是個武夫。如果一切不曾改變,我或許只是蒼梧山裏的一個普通的村夫,我誰都幫不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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